【延平筆談】春風吹皺了蛟坑潭水
2025-05-28 08:52:37? 作者: 來源:閩北日報 責任編輯:肖練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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積土成山,風雨興焉;積水成淵,蛟龍生焉。 ——題記 一 煦暖的春陽,連綿的群山,平靜的湖水,飛渡的長橋……在這樣的背景襯托下,我又一次站在延平區蛟坑大橋上,觀天察地,望山瞰水,在俯仰之際,在顧盼之間,竟然擁有了柳宗元游朝陽巖登西亭時“高巖瞰清江,幽窟潛神蛟”的閑情逸致,得到了蘇東坡泛舟赤壁時“凌萬頃之茫然”“浩浩乎如馮虛御風”的那份感同身受。 20世紀90年代初,國家興建水電站,在閩江干流的水口段筑起了“世紀之壩”,上游兩岸村莊開始調整各自的“姿態”,接受不斷抬升的庫容之水的“洗禮”——不少舊村因此沉沒于水下,繼而許多新村在湖岸之上昂首崛起。 太平鎮蛟坑村與劉家村合二為一,在劉家新村“鯉魚洲”上完成了重組更替,實現了美麗的嬗變。1996年建成通車的蛟坑大橋,頂戴著延平區首座橫跨閩江公路大橋的榮耀,將隔江阻水的天塹變成了自由往來的通衢坦道。 蛟坑與劉家并村后,只稱劉家,蛟坑村名也就不常用了,這讓我頗感惋惜。因為蛟坑在閩江航運史上似乎名頭更響亮一些。劉家新村依岸而建,面江而居,憑高而處。也許得此地利條件,人們推窗憑軒,眺望自如,上接天光,下臨洲渚,對岸蒼廓遼遠的青山,窗下碧波微漾的湖水,便欣然撲入眼簾。我想居住這里的村民該是幸運也是幸福的——他們可以在枕著江濤入眠之前,微合雙眼,靜靜地用耳,準確地說是用心傾聽母親河閩江遠古的訴說。 我突然想起明代東林黨領袖之一高攀龍所作的《水居記》: “居久之,于是主人閱日月升沉,云霞起滅,草木榮悴,禽魚去來,與四時百物相代謝于一水之間,而忘乎其為我也。居又久之,于是主人且宅天宇之寥廓,餐元和之膏潤,乘浩氣而翩躚上下于無窮之門,而忘乎其為水也。”當年,高攀龍擇居“漆湖之干有洲”,筑室名曰“可樓”,“優哉游哉,可以卒歲矣!” 山水怡情,雅室宜居,抱懷安之量,明淡泊之志,如此鄉居生活,怎能掩蓋住居室主人的喜悅心情呢? 我想,劉家村民安居于此,與高攀龍的心境大概有了相通而協同,也該是心滿意足了吧。 二 我站在橋上看風景,極目四處皆堪入畫。 橋下,是一片白茫茫的湖水世界,這讓我依稀回想起閩江舊有的樣貌。蛟坑村前河段幾乎囊括了江河的諸般形態,像灘、渚、洲、島、淵、潭,都能找到它們原本的位置,羅漢灘、蛟坑潭、黃龍洲、接嘴灘……灘連灘,礁接礁,水激水,浪打浪,盡顯江河不受約束的原始粗獷本性。 蛟坑地名的由來,還有一個屬于它的傳奇故事:傳說晉代仙家許遜斬蛟于深潭,故名蛟坑。再據《南平縣志》記載:“蛟坑,有塘。”原來,蛟坑曾出現過塘報(一種刊物),還有塘兵專職傳遞緊急軍情,后來塘報廢。這里成為閩江內河的一處普通碼頭,便于過往商幫的客貨輪船停靠。直至20世紀90年代初,蛟坑設立閩江水運航管站,為靠岸停泊江輪提供補給,旅客也可以憑票搭乘江輪抵達目的地。 在蛟坑碼頭下方,與深潭緊挨著的是黃龍洲,據說洲島之沙很奇特,每年春水后,當地人“視洲沙多寡,占歲豐歉。”宋代延平籍狀元黃裳還專為此風俗作詩:“看此黃龍沙斗起,滿城歌吹入豐年。”以黃沙多少來預測年景收成的豐歉,大概也只有居住在水邊的先民才擁有如此豐富想象力。 其實,黃龍洲是一個荒島,只有閩江枯水季節才顯露崢嶸。當年我曾劃舟登洲游覽。記憶中洲上鋪滿了色如黃金的鵝卵石,一叢叢黃楊、水楊柳緊抱著沙礫礁石,不愿屈服地生長著,將身形扭曲變形成為蟠龍狀的虬枝,等待著閩江下一撥洪水的沖擊。等洪水過后,在戰栗中又將身軀挺直,它們的生存條件令我心生憐愛,它們的頑強生命力又令我肅然起敬。 現在想起,黃龍洲是蛟坑潭的一道天然水隘,閩江上游來水只在潭中滯留了一瞬間,便如青龍般倏爾向北岸慌忙擇路,斗折而行,奔突涌蕩。閩江在這里拐了一道彎,洲渚作梗,橫亙中流,激浪滔天,過往船只也只好收槳停楫,船夫舟子也不敢灘頭弄險,只得在養精蓄銳之后,再續航程。據說清代尚有延平左營的步兵在此守護過境的官員。當年福建提督學政紀昀(曉嵐),買舟東去,赴任福州,日暮時分,舟車勞頓,便在蛟坑停留,得詩《蛟坑夜泊》: 暝色從西來,亂山青莽莽。灘河戒夜行,薄暮收雙槳。 連朝困登陟,茲夕遂偃仰。飛泉樹杪來,一瀉落百丈。 徹耳鳴琤瑽,頗使心神爽。荒戍纏薜蘿,孤卒友魍魎。 喜無鉦鼓音,亂此環佩響。夜靜人語稀,沙岸自來往。 流云漸欲破,山月微微上。兩月纓上塵,浩歌濯漾漭。 紀昀一向以講述魅怪而著稱,有《閱微草堂筆記》著作存世,可是他在《蛟坑夜泊》詩中,卻用了近似平鋪直敘的手法,敘述了夜泊蛟坑的見聞,描寫了山村月夜的寂寥,“飛泉樹杪來,一瀉落百丈”, 真實地再現了山泉飛瀉直入蛟坑深潭的壯美景象。 我想,當蛟坑遇上文氣逼人的清代才子紀昀,也算得上是一份福緣罷了。 三 如果說蛟坑大橋代表著新生、代表著發展方向,那么橫跨于庫灣之上的蛟坑中橋則連接過往,代表著文化積淀。 我移步到蛟坑中橋,拐進橋頭這一側,便望見了真君殿,這是當地人為紀念許遜斬蛟為民除害而修建的廟宇。晉代許遜(真君)是一位治水專家,攜眾弟子輾轉南方多省消除水患,被多地民眾視作“水神”。許遜與蛟坑結緣,皆因他的“斬蛟”故事。許遜帶領弟子辭別南昌梅仙祠云游福建,途經延平延福門碼頭,一路追蹤并斬蛟于深潭之中,還此地風平浪靜,保佑過境船只、排筏不再傾覆……當地人知恩圖報,為他立廟塑像而備加頂禮膜拜。據說,蛟坑甘姓先人便是追隨許遜斬蛟而定居蛟坑的,繁衍后代,生生不息。 我想,人們除了提供一日三餐的生存必需,還需要一些情感的撫慰。正如世界需要鮮花一樣,蛟坑潭上修建了真君殿,融入了中華傳統文化元素,讓善的花朵結出美的果實。 而橋的另一側,隔著盈盈湖水的庫灣,與真君殿遙相呼應的是胡家先祖的一方墳塋,在茂林翠竹掩映之下,雖非名冢,倒也清幽靜穆。據胡家族人說,蛟坑胡姓與樟湖安定堂胡家同出一脈,其中一支于明代移居蛟坑守墓,至今將近500年的歷史。《論語·學而》:“慎終追遠,民德歸厚矣。”敦親睦族,寬仁忠厚,踐約守信,風雨相守,實在令人欽佩。 站在水邊,我忽然想起老子的話:“上善若水,水利萬物而不爭。”人類最高境界的善行,就像水的品性一樣,澤被萬物而不爭名利。在蛟坑,甘家的知恩圖報,胡家的信守諾言,實在、牢靠、專注、誠摯、不爭名利,如水一樣清澈。這是為人處世的一種自然磊落的作風,更是一種鄭重對待世界的精神。一諾千金,無怨無悔,這已經超出了道德準則的含義,體現著人類理想精神和正氣的光彩。 四 大江東去,浪淘英雄。 劉家村頭牌坊,古樸端莊;劉家石橋矗立,凌波飛渡。這是劉家村第三座橋梁,正對著舊時的羅漢灘方向。 羅漢灘曾經歷過“打票船”的紅色往事:1948年12月21日,閩浙贛游擊隊員分散隱蔽在羅漢灘邊的礁石和灌木林中待命,準備設伏截擊敵運輸船。正午時分,一艘滿載武器彈藥、布匹、食鹽、藥材、黃金、銀元、鈔票的國民黨運輸船從福州開往南平,途經羅漢灘水道。 “沖啊!”一聲令下,游擊隊員如猛虎般沖向輪船,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國民黨兵。國民黨兵紛紛繳械投降,不作無謂抵抗。游擊隊員不費一槍和一彈,嚇破敵膽,威震閩江,取得了伏擊戰勝利。 這個戰斗場景,在后來拍攝的影片《地下航線》里展示過,至今還烙印在老一代人的記痕里。如今,戰爭如煙云消散了,和平年代歌聲奏響新時代。人們不會忘記那段紅色往事,用加快鄉村振興步伐來告慰先輩的豐功偉績。 告別劉家村,我返回到家中,正好有友人發來一張劉家新村的空中俯瞰圖。“鯉魚洲”活像一條錦鯉,在春風吹皺的蛟坑潭水呷浪暢游。于是,我期待著它抖擻精神,奮力一躍,終究要化身為騰云駕霧的蛟龍。(文/胡鳳俤 圖/劉光舟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