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水稻走出“舒適區”

周鵬（左）與陳錦文在惠安縣東嶺鎮觀察旱稻長勢。

核心提示

盛夏時節，福建夏糧擔當——早稻喜迎豐收。

作為全省第一大糧食作物，水稻在福建人餐桌上的地位無出其右。作為我們最熟悉的碳水來源，水稻其實有多副面孔：有的擺脫了對水田的依賴，旱作也能谷滿倉；有的像韭菜一樣，種一次可以收獲兩季；有的天賦異稟，滿足了大健康消費的新需求……這些因地制宜形成的耕作模式，孕育出突破性的品種，共同構成了福建水稻大家族，展現了端牢中國飯碗的福建擔當與智慧。

循著稻花香，我們一起走近這些特立獨行的福建水稻。首先為您介紹近年來在泉州等地大面積推廣的“胡蘿卜＋旱作水稻”輪作模式。

東南網8月13日報道（福建日報記者　張輝　文／圖）

每一種植物都有自己的舒適區，只有在特定光熱、土壤等條件下才能茁壯成長。水稻，顧名思義，水田環境就是它的舒適區，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大水漫灌中度過的。不過，也有一些“顯眼包”憑借與生俱來的強大耐旱技能，在旱地中也能元氣滿滿。這些被稱為旱稻或旱作水稻。

在中國漫長的稻作史上，旱稻一直擁有一席之地，北魏農學著作《齊民要術》便詳細介紹了旱稻栽培技術。

走出舒適區，水稻生產便有了更大想象空間。特別是在干旱缺水、不具備形成水層條件的地方，旱稻品種與節水灌溉技術雙劍合璧——2022年起，泉州在當地農業農村局及福建省農業科學院泉州分院（泉州市農業科學研究所）等科研機構技術支持下，探索在胡蘿卜主產區，利用夏閑田輪作旱稻，實現了糧食穩產增產、胡蘿卜生產節本增效等多重效益。

解鎖耐旱密碼

水稻喜水，是刻在基因里的。

在漳浦縣湖西畬族鄉的一處水塘，生長著一片遠古來客。它們長得似稻非稻：植株半匍匐，葉片狹長，稻穗上延伸出又長又細的稻芒，谷粒風吹易落。這就是著名的漳浦野生稻，在生物學分類上屬于普通野生稻——亞洲栽培稻的祖先。

大約1萬年前，先民開始馴化野生稻。在自然變異與人工選擇中，它們野性盡消，逐漸變成今天我們熟悉的模樣。但從漳浦野生稻的生長環境不難看出，其逐水而居的習性，亙古未變。因此，筑田埂蓄水，引大水漫灌，是水稻栽培的傳統模式。

“水稻移栽后，田中要保持淺水狀態，為秧苗分蘗創造條件；分蘗后期，要曬干烤田，直到田塊皸裂、腳踩不陷，以控制無效分蘗，同時有利于深入扎根，抗倒伏；等到幼穗分化，再度灌水，讓水稻在干濕交替中完成生殖生長，直到收獲前期才能斷水。”福建省農業科學院泉州分院院長助理、副研究員周鵬說，從浸種催芽到灌漿成熟，水稻短短120多天生育期，大部分時間與水打交道，水分管理至關重要。

不過，旱稻不走尋常路。發達的根系，能夠深入土層找水源；葉片厚實，蠟質層鎖水能力一流；獨特的氣孔結構，有效減少水分蒸發……這些特質賦予了它們異于常“稻”的耐旱能力，能夠在無水層條件下生長。

這是普通水稻求之不得的技能。每年，我國超70％中低產田可能因干旱減產。福建省農業科學院水稻研究所研究員張建福、中國科學院院士謝華安團隊近年來接連在國際期刊發表研究成果，鎖定了多個功能基因，揭示了調控水稻耐旱性的分子“開關”。比如，名為“MAPKKK17”的基因在干旱條件下能激活水稻滿滿的求生欲，通過“關閉”葉片上的細胞來減少水分流失。

打好糧經配合戰

最近，葉國正忙著收割旱稻，為后茬胡蘿卜播種做準備。他所在的泉州市菁園匯晟農業綜合開發有限公司，在惠安縣擁有2300多畝胡蘿卜基地。

“每年4月胡蘿卜采收結束，到9月再度播種，中間幾個月就屬于季節性休耕期。”葉國正說，此時正是雜草瘋長的季節。為了不影響秋季胡蘿卜種植，必須在休耕期間頻繁除草，壓制其長勢，“土地無產出不說，還徒增草害防控成本”。

在惠安，像這樣的耕地有4萬多畝。能不能把夏閑田用起來，多產一季糧食呢？

經專家評估和綜合考量，當地決定探索“胡蘿卜＋旱作水稻”輪作模式。一個關鍵點是，作為福建胡蘿卜主產區，惠安、晉江等地鋪設了大量微噴灌系統，這些基礎設施正好也可以為旱稻提供灌溉。

這看似水到渠成，但也有不少技術難關要突破。最難的是品種關。

“我們主要從現有水稻品種中篩選適合旱種的品種。”福建省現代水稻產業技術體系泉州試驗站站長、副研究員陳錦文說，能夠被選中的品種，不僅是“三好學生”——具有高產、穩產、優質等基本素質，還得是“特長生”——在耐旱方面天資卓越。適合旱種的水稻品種通常兩頭都吃得開，在水田與旱地中都有穩定表現。如若不然，隨著環境改變，要么“早婚早孕”，結出的稻谷先天不足；要么“晚婚晚孕”，生育期過長。

糧經輪作，還要打好配合戰。也就是說，旱稻的生育期不能過長，要與胡蘿卜的岔口密切配合。在理想狀態下，從旱稻收割到胡蘿卜播種，要留足一個月左右的過渡期。這期間，旱稻收割后產生的落地谷開始發芽，農民就可以在胡蘿卜播種前，及時用旋耕機除草翻地，避免其后期與胡蘿卜爭奪養分。要是旱稻生育期過長，落地谷在胡蘿卜播種后才發芽，這時再除苗，難度就大多了。

經過重重考驗，來自上海的雜交稻品種“旱優73”、泉州市農業科學研究所自主選育的常規稻品種“泉珍12號”等脫穎而出，成為當地旱稻主栽品種。

專家告訴記者，水田水層具有抑制雜草作用，相較之下，旱地更容易滋生雜草，專家團隊通過播種后封閉除草等方式，有效控制旱地草害；因地制宜引入人工直播、無人機撒播、旱地無水機插秧及機械條播等方式，讓旱稻也能全程機械化生產……隨著技術不斷成熟，“胡蘿卜＋旱作水稻”輪作模式逐漸走向產業化推廣。

激活多重效益

旱稻的加盟，填補了泉州胡蘿卜生產基地夏季空檔期，也激活了多重效益。

“相對于傳統水稻種植過程中全生育期水田漫灌種植，水稻旱作全生育期無需保持水層，通過實施節水旱管措施，可節約用水50％～60％。同時，充分利用胡蘿卜微噴灌節水設施，可再節約用水20％～30％。”葉國正算了一筆賬：旱稻平均畝產450公斤、產值1000元，胡蘿卜平均畝產6000公斤、產值1萬元，全年兩季畝產值合計1.1萬元。扣除地租、種子、化肥、農藥、人工、電費等各項成本支出約7500元，畝均純利潤約3500元。

除了經濟效益，還有不少意外收獲。

和傳統水稻在水田中安逸生長不同，旱稻需要應對更惡劣的干旱環境，飽經歷練后的葉片皮糙肉厚，不受害蟲青睞，農藥用量自然有效減少。

胡蘿卜適合在疏松透氣的土壤中生長，如果土壤過于黏重，可能長成歪瓜裂棗，影響賣相。為此，種植戶每年需要引入客沙改土，以提高土壤通透性。改良一畝土地，每年要耗費5立方米海沙，每立方米海沙的單價超過200元。種了旱稻后，情況發生了改變。稻子收割后，秸稈粉碎還田，能夠有效增加土壤有機質含量，優化土壤理化性質。如此一來，不僅省去了高昂的客沙改土成本，還提升了胡蘿卜的品質。

得益于多重效益，“胡蘿卜＋旱作水稻”輪作模式很快在晉江、惠安、石獅等胡蘿卜主產區大面積推廣。今年，泉州市旱稻種植面積超1.2萬畝。與此同時，這一模式陸續在永春等高山蔬菜產區復制推廣。

福建“八山一水一分田”，人均耕地面積不足全國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。如何激活有限耕地的更大潛能，提高土地利用效率，千方百計增加糧食播種面積？透過旱稻與胡蘿卜的邂逅故事，可以看到，福建的策略之一是因地制宜探索糧經作物輪作間套種模式。

在福鼎，雙季稻與蠶豆輪作，激活沉睡的冬閑田；在武夷山，水稻收割后產生的秸稈，就地利用成為栽培大球蓋菇的基質；在浦城，冬種油菜和再生稻無縫銜接；在福安，巨峰葡萄的大棚里套種馬鈴薯……這些創新模式，改變了過去“糧經爭地”的局面，在糧經互補互饋中實現糧食增產、農民增收。